2009年9月3日 星期四

《最美的時刻》作者明夏 專訪之一

+本文轉刊自印刻雜誌2007.3月號

紀:恭喜你的第一本小說終於問世。

明夏:我很擔心讀者是否可以接受這本書,因為這是本很激進的小說,當你閱讀時會感到靈魂被撕裂。不過兩個月賣了大約六千本,以第一本小說來說算不錯。

紀:為何這麼久才寫了第一本小說?

明夏:我做了太久的代筆作家,一直以來都在替別人寫故事,而且我太忙了,我想我還沒準備好著手,我希望寫一本很精彩的小說。

紀:你真的很有耐心,像僧侶一樣。

明夏:我一直把文學看得很重,一開始我十分猶豫,直到突然有一天,我受夠這一切了,我想要開始著手。但是寫這本小說期間,我仍然必須完成其他兩項工作。其中一個是寫關於沙漠的故事,叫做「沙漠僧侶的智慧」,講述七萬年前在沙漠裡人們試圖尋求上帝的慰藉以擺脫心中的苦悶,他們遭受一種憂鬱症叫做Achilia。因此他們來到沙漠,在炙熱的天氣下為了擺脫憂鬱來尋找上帝的蹤跡,然而卻反而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義。所以那時,白天我寫著「沙漠僧侶的智慧」,晚上則寫著「現代僧侶的智慧」。

紀:很顯然地你從其他書中擷取靈感。

明夏:是阿,都混在腦袋裡了。

紀:所以你還保有編輯的工作。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說,我花兩天就看完了。故事的原型很精彩,講述一個人專門負責撰寫其他人的傳記,但最後他變得像鬼魂一樣。這是一個關於自我身分的無止盡探求,我想大概和你的工作有很大關連,你也有此同感嗎?

明夏:我很驚訝你明白我想說的是什麼,如果你問我這是不是我真實的人生,我會說是也不是。一方面來說,是的,我是一個幫名人代筆的代筆作家。否定的是,如果只是重複這樣的經驗就太無趣了,但我的確使用了一個共同點,就是這些人內在的空虛。如果你是一個代筆作家,你必須簽署一份合約,上面規定不得對所聽到的事情評論。但事實上,沒有東西可以讓你評論,如果你深入了解這些人會發現他們空無一物,毫無深度。所以我採用了這個部分,加上我的情緒和靈魂,我試圖吞食自己,血淋淋的檢視外表之下的我。所以,是也不是。

紀:如果這個敘述者存在,雇用他寫自傳的人也存在,他們的人生乏善可陳,即使他們有強烈的自尊心,他們還是食之無味,那麼所謂的自我探索其實是沒有意義的。

明夏:我覺得,一方面來你可以把這本書視為宗教勸世的書。主角在尋找自我的同時也在體驗這些名人的生活,體驗自己,他就像變色龍一樣,同時他有能力和直覺進入這些人的大腦裡。另一方面,他本身完全空虛,但他有天賦。他覺得他過著一種空虛的生活,必須持續地探索,卻又已經在這些名人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。所以當一個人迷失了自我本體時,也同時失去其他個性。而關於宗教的部分,如果你在追尋真理的途中越探越深,最後會發現其實什麼都沒有。就像進入一種沉思,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達到空無,他某種程度是達到了,就在裡面,像鬼魂一樣。

紀:你覺得敘述者達到這個境界了嗎?或其他牧師和僧侶達到了嗎?

明夏:沒有。

紀:他認為他看透或體驗了人生不同層面,但最後我們僅有的卻是最純粹的東西。

明夏:你越想往下挖,但得到的卻是最表層。

紀:我很喜歡自傳的一點是,由敘述者告訴我們他人的生活,透過錄音帶、出書,將一切形諸文字,透過語言轉換出你的想法。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僅有的就是語言,很可悲的是我們卻必須透過文字來了解自己。這是我從你的小說中領悟出的。

明夏:當我寫書的時候,我感到一種存在的真實,而每當我寫完一個句子,就覺得自己轉換了一個身分。所以只有寫書時,我可以感到徹底的快樂。這本書在討論一個身分認同的問題,誰是「我」,這個「我」代表著身為人的主體和一個人所保有的個性。但這書中的英雄掉落到「零」,而語言揭露了過程,透過語言我們了解事情的原委。這本書是個悲劇,因為我們是透過一個職業的騙子來告訴我們事情發生的經過;他試圖揭露,但他是個騙子,他知道如何將傳記寫得很精彩,就像一個整型醫生知道如何整出漂亮的眼睛和嘴唇。同樣地,在這裡敘述者把你困在書中,而我用語言做為工具,把人一層層撕開,從皮膚到肌肉、骨頭,最後是頭蓋骨,對我來說這就是語言。

紀:我還是必須相信語言。

明夏:很有趣的是在德文裡,你得不到「黑暗」的詞,我試著想表達一種黑暗面,但最後都只有「黑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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